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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歸秦路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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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自己的志向,而黃歇也選擇了他的志向。但面對如此殘酷的分離,她卻不能不心碎,不能不痛苦。她苦笑道:“既然你心意已決,我亦是無可奈何。”她轉過身去,肩膀微微顫動,“我以前看莊子文章,總是不明白那句話:‘泉涸,魚相與處於陸,相呴以濕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於江湖。’”

黃歇的心,如被一支利箭刺穿。他嘴唇顫動,想說什麽,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,最終只得嘆息一聲:“皎皎,是我負你。”

羋月輕咬下唇,強忍淚水,哽咽道:“不,子歇,是我先負了你。我們說好一起歸楚,一起去見夫子,讓他為我們……證婚的。是我毀約,是我負你。你回去是對的,夫子有難,我也懸心。你去救夫子,也是代我這個弟子向夫子盡一份心。子歇,拜托了。”說著,她跪伏於地,向黃歇行禮。

黃歇連忙將她扶起來,心情覆雜地叫了兩聲:“皎皎,皎皎……”一時竟不知道再說什麽了。

羋月看著黃歇,似哭似笑道:“子歇,我舍不得你去。你我如今各奔險途,不知成敗如何,都是如履薄冰,如臨深淵。我只怕這一去,你我可能生死兩別。”

黃歇搖頭,堅定地道:“不,不會的,你我都能夠活著,你我一定會重逢的。”

羋月轉身,拿著小刀削下一縷頭發,用紅繩系好,遞給黃歇:“子歇,若我死了,你把我這縷青絲,葬在我爹娘的陵園中吧。這樣我就算死了,千裏之外,魂魄也能回歸故裏,也不算孤魂野鬼了。”

黃歇手握青絲,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強烈的念頭,想要拋下一切,就這麽不管不顧隨她而去,也不願意見她此刻如此傷心。可是話到嘴邊,猶豫再三,終究還是咽了下去,只緩緩搖頭道:“不,你不會的。”他將青絲收入懷中,強笑道:“這縷青絲我會留著,留到再見你的時候,親手交還給你,好不好?”

月上中天,秦質子府後院中央,已經鋪上錦墊,擺上酒菜,羋月、黃歇與宋玉對飲。

酒過三巡,羋月停杯投箸,嘆道:“今日一別,不知何日重逢。”

宋玉也嘆道:“是啊,你我師兄妹一別十幾年,今日匆匆一會,又將別離,還不知何年何月,才能重逢。”

羋月道:“我當為二位兄長歌舞一曲,以助別興。”

宋玉擊案道:“好,我來擊缶,子歇吹簫,為師妹伴奏。”

宋玉擊打著酒壇子,黃歇吹簫,羋月舒展長袖,邊歌邊舞:“秋蘭兮青青,綠葉兮紫莖……”

宋玉擊打著酒壇子,應聲和歌:“滿堂兮美人,忽獨與餘兮目成……”

“入不言兮出不辭,乘回風兮載雲旗……”

“悲莫悲兮生別離,樂莫樂兮新相知……”

不知不覺中,黃歇亦已停下吹奏,三人齊歌:“悲莫悲兮生別離,樂莫樂兮新相知……悲莫悲兮生別離……悲莫悲兮……生別離……生別離……”

《少司命》的旋律猶在回響,羋月母子的馬車,在舉著“燕”字旗和“趙”字旗的兩國兵馬中,由樂毅和趙勝帶隊,出了薊城,向西而行。

薊城外小土坡上,黃歇與宋玉騎著馬,遙遙地看著羋月的車隊遠去。

黃歇舉起手中的嗚嘟,輕輕吹著《少司命》的旋律,終究吹得破碎不堪,頹然而止。

宋玉在黃歇的身後,想要勸阻卻又無奈地道:“師兄……”

黃歇毅然撥轉馬頭,道:“走,救夫子去……”雙騎向著反方向而去。

羋月坐在馬車中,掀開簾子,看著漸漸遠去的薊城。

嬴稷道:“母親,你怎麽了,你為什麽哭了?”

羋月用手絹擦了一下眼睛,強笑道:“母親沒有哭,只是沙子吹到眼睛裏去了。”

嬴稷不服道:“母親你騙人,冬天哪來的沙子吹到眼睛裏,你就是哭了……”

羋月緊緊地把嬴稷抱在懷中,帶著一絲鼻音道:“母親沒有哭。子稷,母親再也沒有可倚靠的肩膀讓我哭了,所以,母親不會再哭了。”

嬴稷問道:“母親,子歇叔叔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走?”

羋月道:“因為,子歇叔叔有他自己的人生,有他自己的路。他已經幫了我們太多太多,接下來的路,該我們自己走。”

嬴稷又問:“子歇叔叔會回來找我們嗎?他知道我們在哪兒嗎?”

羋月道:“會,會的!”她抱著嬴稷,心中默念:“子歇,永別了,永別了……”

行行覆行行,直至趙國邊境,趙勝忽然招手讓馬車停了下來。

羋月掀簾問:“出了何事?”

趙勝騎馬來到羋月馬車邊,回道:“羋夫人,燕國五萬兵馬隨我們一起走,趙國十萬兵馬也將來會合,為了節約時間,我們就不入邯鄲了。父侯會派兵馬在此與我們會合,所以我們要在此稍等。”

羋月點頭:“原來如此,多謝趙侯了。”

一行人等了片刻,遠處塵沙滾滾,“趙”字旗先出現在眾人面前,然後是胡服騎射的趙國兵馬鋪天蓋地而來。當前一人,紅盔紅甲,率先而出,叫道:“前面可是秦國公子稷的車隊?”

趙勝看到此人,卻似整個人呆住了,直到那人又問一次,他才被身邊副將推醒,趕緊迎上前去,似要行禮,又似不知道如何是好,結結巴巴地道:“您……您如何親自來了?”

那人似笑非笑,看了趙勝一眼,道:“秦公子母子何在?”

素來伶牙俐齒的趙勝此刻忽然失去了機靈,呆呆地指了指羋月母子所乘馬車,道:“就、就是那邊。”

那人便道:“還請平原君通傳……”

趙勝更口吃了:“通、通、通傳什麽?”

那人不再說話,只橫了他一眼,趙勝忽然一個激靈,連忙撥馬轉身到羋月馬車邊,道:“羋夫人、子稷公子,我國兵馬已到。”

羋月按住好奇的嬴稷,自己掀開車簾,向外望去。

卻見一個中年將軍,越眾而出,他看到了在馬車窗中露出半張臉的羋月,在馬上一抱拳道:“趙國右將軍趙維,見過羋夫人、公子稷。”

羋月一怔,看向趙勝。

趙勝還未從驚詫中回過神來,趙維咳嗽一聲,他才連忙介紹道:“趙將軍乃是我的……”

對方截斷了趙勝的話道:“族叔!”

趙勝忙答:“是是,是族叔。”

羋月心頭詫異。這平原君雖然年輕,甚至在羋月眼中略顯稚嫩,但性情爽朗、揮灑豪邁,片言可與人交,只語可窺人心,端的是諸國少年公子中的佼佼者,他能夠只身代表趙侯雍前來燕國,參與這等重新劃分天下權力的大事,可見趙侯對他的倚重。可是這等人如何竟在這“趙維”面前舉止失措,敬畏十分?當下也提高了警惕,不敢失禮,忙拉起嬴稷,走下馬車,鄭重行禮:“未亡人季羋,見過公叔維。”又叫嬴稷行禮。

那趙維也已經跳下馬來還禮,目光炯炯地看向羋月道:“羋夫人多禮了。”

羋月看著那人,年紀四十多歲,容貌與趙勝倒有幾分相似,只是舉手投足之間,有一種睥睨八荒、吞吐萬象的氣概。羋月心頭一跳,暗道:此人是誰?這一身的氣派,竟不下於當年的秦惠文王,甚至豪放之處猶有過之。

當下心中將自己所知的趙國王族俱數了個遍,都無趙維其人。能夠讓趙勝這個趙侯愛子忌憚之人,猜來猜去,唯一的可能便是此人或許與公子成有關。

若論在趙國的權勢之盛,當數國相公子成,他是趙侯雍的叔父,當年趙肅侯長年征伐,國事托於公子成,拜其為相。待趙侯雍繼位之後,亦是十分倚重,諸事都要通過他的意見。聽說此前公子成反對趙侯雍胡服騎射之事,令得趙侯雍這一計劃無法全面鋪開,只能在軍中逐步緩慢推行。

若是這公叔維是公子成倚重的子侄,趙勝敬畏於他,倒也可能。只是看趙勝的神情,對那人敬畏之外,又透著親熱,這又有些不像了。

她心頭盤算,面上卻看不出來,只與對方應答。

當下雙方見天色已晚,於是不再前行,兩軍會合後安營紮寨。

當夜,荒原上營帳座座,火光點點,兵馬巡邏往來。

最大的營帳邊守衛森嚴,“趙”字旗下,當與燕人交接又安置好大軍的“趙維”進入營帳,早已經恭敬候在營帳內的趙勝立刻伏地行禮道:“兒臣參見父王。”

“趙維”坐下,方擺了擺手道:“子勝,起來吧。”此人正是當今趙國國君趙雍,此番卻用了半邊名字,自稱趙維,怪不得羋月想了半天,亦想不出此人底細。

趙勝站起來,惶恐道:“父王,此等小事,何必父王親自出馬?而且,父王何以……”

趙雍爽朗地大笑:“整日宮中閑坐無事,趁這機會出來跑跑馬,透透氣。你這小子不必如此聒噪,還沒老呢,就學你祖叔一般啰唆。”這卻說的是公子成,那位老人家素日對趙侯雍這種天馬行空的行事也是頗有微詞。

趙勝只得苦笑道:“叔祖也是擔心父王,父王喜好親身上陣,又喜歡白龍魚服,涉險過多,實是……”

趙雍不在乎地道:“十萬兵馬在我身後,說什麽白龍魚服涉險過多?”

趙勝只有苦笑。

趙雍又道:“我把兵馬帶來了,如今明面上,你就是他們的主帥,再過幾日,函谷關下與其他國家的兵馬會面,就由你出頭啦。”

趙勝只得應道:“兒臣遵旨。”

趙雍指了指前面席位,道:“不必這麽拘束,坐下吧,咱們爺倆也有些日子沒見面啦。”

趙勝素來得他寵愛,當下便依命就座,又涎著臉賠罪道:“兒臣有罪,未能侍奉父王膝下。”

趙雍知他賣乖,當下輕踢他一腳:“胡說八道。少年人,難道不應該多出去闖闖嗎?不像你的兩個兄長,只曉得爭鬥內宮,這點出息,嘿。”

趙勝見提到他兩個兄長,卻不敢說話了。趙雍長子趙章是趙雍當年娶韓女為王後時所生的嫡長子。但後來趙雍又寵愛吳娃,於是先以韓女失德為由,廢了韓女,又在列國放了一圈再選新後的煙霧,最後卻是扶立了吳娃為王後。此時趙國宮中,亦是為了奪嫡之事亂象紛呈,吳娃一心要讓自己所生的兒子趙何立為太子,但韓女雖然失寵,趙雍終究對趙章這個長子感情仍深,因此近年來趙國宮中,為了爭嫡之事,也頗為紛亂。

趙勝雖然是個得寵的幼子,但也不敢涉入兩位兄長的爭位之事,當下只是賠笑不語。趙雍見他神情也頓感失言,遂換了話題:“子勝,你看這羋夫人與公子稷如何?”

趙勝坐直身體,興奮道:“依兒臣看,羋夫人剛毅果斷,不下男兒。公子稷雖然聰慧,畢竟年紀尚小,諸事都操縱在其母之手。這天下大勢,果然一切如父王所料。”

趙雍點頭笑道:“那就好。”說著,不禁嘆道:“女人嘛,若無心計還想什麽爭權鬥勢?她有些心計倒好,值得我們押註。嘿嘿,秦人性格彪悍,她的心計手段越厲害,秦國的內耗越大。若是他們成功,此後母壯子弱,以後的秦國……也就那樣了。一個力量被削弱又處處依靠我們趙國的秦國,是最好的選擇。”他想了想,攤開地圖,沈吟片刻,籌劃道:“倒是燕國可以再加扶植,能扶植到他們一直給齊國找麻煩最好。所以此次燕國大起高臺招攬賢士,為父甚為支持。我剛才與燕將樂毅商量了一會兒,既然燕趙聯兵已經出動,此番平定秦國之亂以後,我們就可以在回程的路上,再把中山國給滅了。”

趙勝聞聽之下,驚喜交加:“父王,您真的要滅中山國?”

趙雍嘿了一聲,道:“中山國處於燕趙交界,依附於齊國,這麽一大塊骨頭,若不吞下,教燕國以後怎麽找齊國的麻煩?而且吞並中山國,周圍的林胡等狄戎小國,正可成為我們騎兵的補充力量。等到燕國與齊國消耗殆盡,嘿嘿……”

趙勝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,接口道:“秦國勢弱,然後長江以北,父王就可以一統……”

趙雍哈哈一笑,自負地道:“天下大勢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自平王東遷以後,天下你殺我,我打你,小國被大國並吞,大國又內部分裂,這亂世已經四五百年。天下蒼生,苦於征戰,每日出門不知能不能活著還家,只為了活命掙紮。人心厭戰,這一統天下之勢,已不可擋。只是不曉得,到底是哪一國能夠一統啊!”

趙勝奉承道:“勝者生存,敗者滅亡。有父王這樣的蓋世英雄在,趙國必是最後的勝利者。”

趙雍哈哈大笑,笑聲中卻透著極大的自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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